2021年和2022年,以超马越野跑、铁人三项运动和北京冬奥为契机,我突然间注意到了一种完全不同于主流体制内运动员的发展路径。如果说这种体制外路径在谷爱凌身上的集中体现具有一定文化和家庭背景上的偶然性,那么在国内出生成长的运动员身上,就实实在在的是某种更加现实的可能性的表现。中国中产阶级的整体规模随着过去20年来中国经济的飞速增长迅速壮大,在中产阶级本身追求更多自我价值实现途径的同时,他们对于下一代的培养也更趋向于多样化。在大众体育健康发展了这二三十年和这种家庭教育需求的催生下,国内也建立起了相当数量的青少年业余体育训练营,其中不乏前中国男篮主教练王非、前花样滑冰世锦赛冠军陈露开办和亲自授课的业余体育学校。在奥运项目上,谷爱凌、苏翊鸣、张嘉豪、陈虹伊等运动员都通过体制外路径走向了世界高水平竞技体育的赛场。而中国运动员在非奥项目上的表现则更让我惊喜,苗浩、申加伸、向付召、赵家驹、贾俄仁加等体制外职业运动员则展现出了甚至是更加强劲的生命力。在极限耐力运动领域,中国大陆体制外运动员甚至已经站上了亚洲最强的水平。5月7日,苗浩在西班牙马洛卡的铁人三项赛中在全程大铁226项目上以8小时29分56秒完赛,打破了原来由日本选手保持的亚洲纪录。而去年举办的UTMB泰国站比赛中,中国选手向付召和赵家驹分别夺得了女子组和男子组的冠军并打破了赛道纪录。
在竞技体育举国体制刚刚建立的年代,我们的国家、运动员和国民都怀着一种长久以来被压抑着的向世界展现自己的渴望。在这种渴望的驱策下,我们诞生了第一代来自于竞技体育的偶像,是中国女排,是扬眉剑出鞘的栾菊杰,是体操王子李宁。对于他们的纪实报导往往会着重描写那些艰苦卓绝的训练过程,决不放弃的拼搏精神。这样的主流叙事一直持续到2010年前后,甚至在今天的官方宣传中也依然能够看到清晰的影子。然而在2010年之后,这种状况悄然发生了改变。大杨扬在东京奥运会期间接受的一次访谈中谈到,她认为这个时代的运动员与她们那个年代相比,对于个人的自我表达更加鲜明了。这也印证了我的这个观察。
然而,个性的施展并不能摆脱竞技体育的残酷性。天赋在竞技体育对于成绩的严苛要求面前是非常脆弱的。根据《三联生活周刊》的长篇报导,谷爱凌早先并不是自由式滑雪这个项目中最被看好的女子运动员,相比起出生在滑雪运动世家的爱沙尼亚运动员希尔达鲁在早年的无限风光,谷爱凌并非当时世界的焦点。然而,不断曝出的丑闻和来自父亲的打压对希尔达鲁造成了极大的内耗,使得这个滑雪天才最后无法完全实现自己的潜力。在同一篇文章中提到了另外几位谷爱凌在北极星的队友,他们其实在早年都是非常有天赋的运动员。他们或因为父母离婚而失去赞助商,或因为遭到性骚扰而被迫退出了队伍,或因为伤病和家庭经济状况的窘迫,最终都成为了陨落的流星。相比起来,谷爱凌的母亲谷燕不仅在经济上提供了足以支撑她个人训练的支持,而且受过良好教育的谷燕也非常清楚什么是最能激励一个人的东西。我在早前的一篇微博里写道,一个人做一件事要获得成就,最关键的是起始阶段,起始阶段只要有兴趣和热情其实就能驱动起来,但是接下来最关键的则是链接各种资源,尽快形成正反馈循环。谷燕不经常对爱凌进行物质奖励,但是她却可以适时地与赞助商合作,也可以链接到优质的中国基础教育资源。要知道,对于一个年轻女孩来说,靠自己的实力赢得赞助商的青睐和能够用更短的时间取得更优异的学业成绩是极大的激励和动力,这些都不是物质奖励可以比拟的。类似的,苏翊鸣的父母在他自己的选择上给予了很大的自主权,滑雪可以说是小苏自己主动的选择。在谷爱凌和苏翊鸣的身上,因为家庭条件优渥,在一开始家庭就没有在他们的身上寄托必须要用成绩来改善家庭条件的束缚。Shaun White 是一个偶然的幸运,但谷爱凌和苏翊鸣是必然里的幸运,他们在任何领域,都完全有可能实现同样高度的成就。因此,在某些项目上,我看到的是体制外的可能性依然会受到运动员个人成长环境,尤其是家庭和社会环境的极大影响。
但是更大的可能性来自于极限耐力项目。中国顶尖的极限耐力运动员大多都出自普通的家庭条件。这一方面是因为极限耐力运动在经济上的参与门槛较低,跟滑雪不同,像马拉松、越野跑这样的项目只需要一双跑鞋就可以开始练习,并不需要昂贵的雪板、私人教练和雪票。另一方面,由于耐力运动的运动寿命较长,年龄增长对于体能削弱的影响相较于技巧类和爆发类运动较弱,同时经验对于比赛结果的影响更大,这就让有一定社会阅历和经济基础的中年人们也有通过自己安排训练计划来实现目标的可能性。最近半马刚刚跑出打破全国纪录(未被承认)成绩的贾俄仁加,出生成长在青海的普通农民家庭,直到上大学都还没有进行过真正专业训练。刚刚在西班牙打破亚洲纪录的苗浩原本是体制内的游泳运动员和标铁距离运动员,从体制内退役之后放弃了体制内的工作安排,而是转型成了独立的职业运动员,开始主攻半程大铁和全程大铁。原本是电影制片人的关雅荻虽然没有到达精英运动员的水平,但是在10年里参与了几十场超马越野跑比赛,并在2019年疫情爆发之前转项参加克利伯环球帆船赛,跟随“青岛号”一路领跑积分榜,也为大众体育爱好者展现了新的可能性。
实际上在疫情之前,大众马拉松运动在中国已经蓬勃发展起来,高水平的马拉松赛事已经需要抽签参加,北京马拉松每年的中签率甚至只有15%左右。作为大众运动员,我其实会鼓励大家把想象力更多往其他项目上放。公路自行车、铁人三项这样在城市里的运动自不必说,攀岩、徒步、超马越野跑、滑雪等户外运动也完全可以参与起来。比起在家跳操和在健身房做力量训练,我个人认为有一两个主项会极大地增加运动的乐趣,不仅仅让运动更容易坚持下去,也会拓宽自己的社交面,会让生活多一个支点。如果我们国家在民间运动这块继续现在的趋势,我相信会有越来越多的体制外运动员涌现出来,站上世界高水平比赛的领奖台。而我们的叙事,也会从艰苦的训练转而向由热爱驱动的叙事转变。我相信这样的转变是更进步的。它是人生选择多样化的一种体现,也是个体超脱于生存需要,向着自我价值实现迈进的标志。
这里分享B站上关雅荻老师的纪录片《雅荻跑世界》第二季UTMB的上集,感兴趣的朋友可以搜索其他单集观看。Happy workou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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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rika Qi
2022.5.18